如果贝弗利已经打完快船最后一场比赛,那么请不要忘记他的故事
最后2分25秒,快船已经落后19分,比赛已经失去悬念。
全场拿到11分14篮板7助攻1抢断2盖帽的贝弗利被换下场,现场球迷纷纷起立为他鼓掌,可是鏖战了41分钟的他已经疲惫得没法向观众举手示意,直接把头埋在主帅里弗斯胸前。作为联盟有名的鸡汤大师,老里像宽厚仁慈的长辈一样,一只手捂住贝弗利的脑袋,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最后还不忘在耳边说几句安慰的话。
时隔多年,因为系列赛前两场和杜兰特“极限一换一”的骚操作,“黑贝”这个名字再次登上各大网站NBA页面的头条,也是凭借着这轮系列赛的表现,他和快船也赢得了大家的尊重:这个1米85的小个子居然成了场均篮板最多的人(场均9分8篮板,其中后三场分别拿下10、14、14篮板),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
“我们输掉了比赛,这令人沮丧。但我们在系列赛中将卫冕冠军拖进了第6场,我们能够昂首离开了。”贝弗利在赛后说道。
然而这也许是贝弗利最后一次代表快船打比赛了:他的合同将在夏天到期,而快船今年的首要目标自然是从自由市场上引进一位甚至几位大佬驾临,而贝弗利作为草根球员,续约优先级显然要低很多。尤其考虑到他31岁的年龄和疯狗式的比赛风格,他这种表现还能维持几年也让人怀疑。
其实快船在去年就已经和他讨论过续约的事,不过一辈子工资(迄今为止2500万)还没大佬们一年工资高的贝弗利并不满意球队开出的合同。可以想象,上赛季因伤病只打了11场让他的价值被压到了最低,于是他决定试水夏天的自由市场,而凭借着这轮季后赛的表现,贝弗利或许会吸引其他球队开出更高的价码。
这就是命运的吊诡之处:当你不断努力证明自己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成就时,却发现与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远。但或许贝弗利早就习惯了这种事情发生,他常常被遗忘在角落,只是绝不放过每次登台的机会。
跟很多黑人球员一样,贝弗利出身于芝加哥的一个单身家庭,生活过得很苦,且每日每夜都处在危险之中。他的继父是当地帮会成员,在贝弗利高三那年,身上挨了15颗子弹离开了人世。
很快成熟起来的贝弗利知道篮球是他翻身的利器,可是在大三那年,因为被查出找人代写论文,他被迫休学一年。当时NBA选秀已经过去两个月,欧洲联赛各队的名单差不多也敲定,20岁的贝弗利只好前往乌克兰的一个次级联赛,忍受着异乡的艰辛。
在最艰难的日子,他连续在训练馆待了20个小时,因为当他回到球员公寓时,就只能靠烤箱来取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励志做一个顶级防守者。贝弗利在09年选秀次轮第42顺位被湖人选中,接着马上被换到热火,不过热火只是保留了签约权,并没有立刻召回他。
逐渐在欧洲站稳跟脚后的贝弗利专门请了私人训练师和体型教练,有规律有计划地进行训练。2010年夏天,他终于被热火召回,并且参加了夏季联赛和季前赛,但在赛季即将开始时,他却因为他人的“过失”被意外裁员。
在一次训练中,麦克-米勒主动申请去防守勒布朗,结果不小心弄伤了自己的大拇指。作为队内的重要射手和勒布朗的好友,米勒的受伤让热火不得不在自由市场另寻替代者,他们看上了老将杰里-斯塔克豪斯,于是在欧洲联赛三分球命中率只有18.2%的贝弗利惨遭裁员。
“我当时在想我会成为第二还是第三控卫。”贝弗利在日后提起此事时,仍有些愤愤不平,“如果米勒不伤,那我就有两个戒指了,说不定有三个。因为当时(2011年总决赛)没人能防住特里,而我可以搞定他,那样热火就能打败小牛了。”
在被热火裁员后,他又陆续被公牛、骑士和湖人拒之门外,连续遭到打击的贝弗利心态崩溃了,他甚至打电话给妈妈说自己特么受够了,再也不想去NBA了。于是他再次回到欧洲,一待就是两年半。
从某种程度来说,是他当年在火箭的竞争对手林书豪拯救了他的职业生涯:因为2012年初那场席卷全球的“林疯狂”,各队总经理开始注意到林书豪、贝弗利这些NBA边缘人。
“任何时候,当有球员通过别的方式走进联盟的视野,其他球队都会想:‘还有没有同样类型的球员呢?’”贝弗利的伯乐、火箭总经理莫雷解释道。
当时哈登和林书豪的后场组合都以持球见长,防守端缺少一个真正的后场防守型保镖,于是火箭看中了贝弗利。2013年1月,他们买断了贝弗利在欧洲的合同,并把他下放的发展联盟,不过很快他就凭借着搏命的防守,成为球队重要轮换。
在这个年代,篮球场上的一号位在进攻端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防守端则成了他们喘气的时段,哈登就是典型代表。而贝弗利则完全相反,没有人期待他能得多少分,他给自己的定位也非常明确:后卫界的罗德曼。
“我和大多数球员最大的区别在于:我对自己的角色感到很舒服,我找到了自己在联盟中的定位,而且一直坚守这个定位,我知道我能养活家人,我也知道自己能在防守端建立起自己的名号。”
篮球场上瘦瘦小小的贝弗利却有着强大的斗志,他以“垃圾狗”自居,好学、好斗、永不言败,每场都像在打自己生涯最后一场比赛。的确,对他而言这是个来自不易的机会,没有理由不拼命。
“篮球运动员都想要在舒适区,他们想放松,想每次投篮和传球都恰到好处。”贝弗利在解释自己工作时说道,“不过当你和我对位,我会笔直地站在你面前,让你觉得这将是非常漫长的一天。从身体到精神,反正都是(我做)一些你不喜欢的,你就像进入地狱一样。”
除了疯狗式的防守,他还在努力融入球队的体系,他学着如何跑位,如何组织进攻,他会细心地观察球队和其他队的战术习惯,还很喜欢读一本名叫《被讨厌的勇气》的书,用贝弗利自己的话来说,他在比赛中始终保持着一种学习的心态。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队友、管理层和对手都看在眼里,助教凯文-桑普森说“他给我们注入了防守的精神”,莫雷说“西部全明星后卫太多,而贝弗利是防守这些人的最佳人选”。
当时的队友帕森斯更是一针见血:“这货简直太招人厌恶了,这就是我们超级爱他的原因。”
很快,贝弗利就因为自己的“拼命”遭到了舆论的口诛笔伐。
2013年季后赛首轮火箭与雷霆的第二场,贝弗利在维斯布鲁克运球过半场时突然加速上抢,用他的屁股撞到了后者的膝盖,导致此前生涯未缺席过一场比赛、有铁人之称的维斯右膝盖半月板撕裂,当场宣布赛季报销,至今都还落下病根。
贝弗利也成为雷霆球迷的眼中钉,甚至在社交媒体上多次收到死亡威胁。以至于他在一年后同样右膝盖受伤后,许多俄城球迷拍手叫好,说这就是报应。
这是彻底改变维斯篮球生涯的一次受伤
但是贝弗利却完全不在乎:“我不想任何人觉得跟我相处很舒服,我自己也不需要这种舒服。”他认为自己只是冲球去,并没有想恶意伤人,联盟里包括波波维奇、勒夫等人都对贝弗利的斗志表示欣赏,而后者的凶悍、搏命的防守也因此闻名。
之后一个赛季,贝弗利在火箭坐稳首发,成为哈登防守端最可靠的搭档,并且入选最佳防守二阵。2015年夏天,他终于结束了拿底薪的日子,与火箭签下一份4年2300万的合同。
“当火箭递上这份合同,我真的很怕别的球队给出一份休斯敦无法匹配的报价,所以我就马上签字了。对我而言,这里是唯一真正给我机会打球的地方。”这是一个动人的伯乐识良驹的故事,曾以为永远没有机会踏上NBA赛场的贝弗利,靠着自己的拼搏和努力,坐上了季后赛球队首发后卫的位置。
17年夏天,贝弗利用自己在场上的表现斩获联盟两个大奖:最佳拼搏奖和最佳防守阵容一阵。数据显示,他的“拼搏数据”(hustle-stat)——包括不形成抢断的破坏球、干扰投篮次数、地板球争抢、掩护得分和造进攻犯规——都位居联盟前列,地板球争抢和造进攻犯规这两项分别在第1和第5。
然而,那年的贝弗利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西部半决赛G4赛前,贝弗利收到祖父去世的消息,他的情绪很低落,比赛前在更衣室和球场上抽泣的样子也被媒体捕捉到。那场比赛他拿到10分并贡献生涯季后赛最高的6次助攻,并且命中了全场第一记进球,火箭也以一场21分大胜扳平了系列赛总比分。
“我试图努力走出来,像我平时一样打球,为了队友,也为了我的祖父。”这个场上疯狗一样的男人,在那场比赛结束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当场落泪,“所有人都知道我每天都在拼命地证明自己,证明那些一直支持我的人是对的,他(祖父)每天都穿着我的球衣,那是我在俄罗斯打球时的球衣……把这样一个人从你生命中抽离出去真的很难受,太难受了。”
除了至亲离世,贝弗利还在收获最佳防守阵容一阵后的两天,收到了自己被交易的消息:火箭用他和其他六人,从快船换来了保罗。
“我要表达对于这座城市由衷的谢意,休斯敦给予我其他城市和球队没法给的机会。”贝弗利在得知自己将前往洛杉矶的消息后说道,“球队、教练、工作人员、队友以及球迷给予我超乎想象的支持。难说再见,但是我将为曾是红色国度的一员感到骄傲,这里充满着爱意。”
在上赛季经历了严重的伤病之后,贝弗利在本赛季重回赛场,但是没有人会注意这样一个小人物,以至于当他在去年8月说出“我们是洛杉矶最好的球队而且会打进季后赛”时,所有人都把他当作一个笑话:快船核心都走完进入重建期了,而湖人刚刚引入联盟第一人勒布朗,两队孰强孰弱似乎没有讨论的余地,所以尼克杨在听到这话后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喝多了。”
直到3月底,湖人彻底告别季后赛的4天后,快船在狂野西部锁定了一个季后赛名额,贝弗利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们是洛杉矶最好的球队。很多人不相信我,这没关系,男人女人都在说谎,只有数据不说谎。”
贝弗利一点也没变,他总是向教练申请去防对面最强的球员,哪怕对面是比自己高出将近20多厘米的杜兰特也毫不怯场,强硬、主动、热爱挑战。所以他可以在前两场跟对面的核心得分手杜兰特“极限一换一”,为球队在G2实现历史第一的大逆转立下汗马功劳,而赛后贝弗利的庆祝方法居然是“加练力量”。
在另外一场胜利中,他射中5记三分并搏下14个篮板,让对面主帅科尔都不得不感慨:“贝弗利开场就给了我们一击,彻底奠定了比赛基调。”
尽管季后赛之旅就此结束,但贝弗利彻底赢得了对手和球迷的尊重。比赛最后的时间走完,全场暴砍50分的杜兰特主动来到快船板凳席,与跟自己纠缠了整个系列赛的“死敌”贝弗利拥抱在了一起,这一幕也感动了屏幕前后的很多球迷。
“赛前没有人相信我们能挺到第5场,外界甚至不相信我们能进季后赛。我们想证明自己,不断战斗。”贝弗利在发布会上说道。
草根逆袭的故事之所以被人推崇,正是因为其珍贵而少见。“没有高考,你拼得过富二代吗”只是一句经不起推敲的励志口号,因为即使有高考,并且你在高考上战胜了富二代,但人生这场大考当中多半还是要吃大佬们的尾气——就像贝弗利和快船,哪怕完成惊天逆转,最后晋级的仍然是杜兰特和勇士。而当夏天杜兰特和贝弗利同时成为自由球员时,俩人在快船管理层的优先级也注定不会是一个层次。
世间多是贝弗利,而少有杜兰特。贝弗利们或许没有很高的天赋,也没有主角光环,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站会在哪,他们只要还站在舞台一天,就绝不会放过任何展现自己的机会,这也是你、我、他这些平凡人唯一能把握的事。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或许多年后它只会记录下18-19赛季的总冠军和MVP得主,而贝弗利和快船的故事只有亲历者才会记得。但在历史叙述真正形成前,我们还可以尽量不那么快地忘却。
“如果宇宙勇赢得了总冠军,大家会记得,快船给他们制造了麻烦。”
其实,不论勇士夺冠与否,贝弗利在这个春天的故事,一样会被那些热爱篮球、热爱竞技体育的人们所铭记。